在泉州的时候,Resson看到新闻,她认识的肯尼亚“象王”萨陶连牙带鼻,半个脸被盗猎者割掉了。Resson知道,给萨陶招来杀身之祸的,是它每根超过45公斤的巨型象牙。
泉州是Resson走访中国的其中一站,在这之前,她来过广州,走访了康王中路多个象牙市场,努力去了解市场背后的各个利益链条,哪怕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在Resson接触过的大象中,萨陶属于温和的,是当地人的熟客,经常与一群小象一起玩,有一对修长而突出的象牙,护林员在空作业时都能远远地望到它。
Resson从小就喜欢花草树木和各种动物。牛津大学毕业后,她去到拯救大象的组织。在亲朋好友眼中,大家都认为Resson找到了命中注定的工作。
不过,现实永远不像想象的那么美好。在工作之后,她至今都难接受的场面是:曾一起在林中漫步的大象变成了一摊皱巴巴的皮囊,没了半边脸或整个脸。血撒了一地,土地都被染红了。恼人的苍蝇总在尸体上“嗡嗡嗡”转个不停,还有虎视眈眈的秃鹰在上空盘旋,腐烂的味道让人窒息。而且,虽然有过很多次类似经历,Resson聊起时依然会感到悲哀、气愤和焦急。
Resson说,一些偷猎组织收买了住在保护区周围的村民,甚至一些急需用钱的护林员,得知大象的行踪后躲进林子里行动,“像萨陶这种和本地人很熟悉的大象,对人没有防备心,非常容易被接近。”即使接近不了,盗猎者也有各种手段——枪、刀、毒箭。萨陶就倒在大腿的毒箭上。
在丛林里生活4年多,Resson有很多次田野跟踪,看过50多只大象在巨大泥坑里玩耍的温馨;感受过象妈妈死去后,七八只象围在一起的默哀;还目睹过濒死母象把幼象带到保护区才安心死去的亲情。“大象身上有与人类家庭相似的感情,活在一个大家族里,母象全力照顾小象,是家族的支柱,她死了,小象很难存活。”
因此,当一只成年母象被猎杀盗取象牙后,就从另一方面代表着这个大象家族的灭亡。世界自然基金会的多个方面数据显示,仅在2012年,肯尼亚就有656只大象被杀,查获象牙4644公斤,1949名象牙走私嫌疑犯被逮捕。“很多时候,我恨不得用拳脚质问他们,他们明明是肯尼亚人,为什么还这么做?”
为什么这么做?在当地法院办理野生物种盗猎犯罪案时,在法院工作的肯尼亚人Chris无数次向走私贩问过这样的一个问题。至于答案,五花八门——嫌疑犯一般称不知道象牙是违禁品,妇女们多说帮朋友买,男人们则更多说是给妻子或女朋友的礼物。或者,干脆如部分肯尼亚嫌疑犯,如实相告“想赚钱,一时鬼迷心窍了”、“孩子得了重病,要钱治病”,有的说得更现实,“这个赚钱容易,为啥不做?”又或者是“找不到工作”,有的无知而可笑,“我们大象多了去,杀一两只没关系。”
每一次,被称为“大象的弟兄”的Chris会像一个虔诚的传教士,告诉对方,再杀下去,不仅肯尼亚的大象会消失,因此受一定的影响的生态旅游业也会受一定的影响,“如果大象都被猎杀光了,谁还来肯尼亚旅行?没有旅游拉动,很多人会失业,肯尼亚经济会下滑,人们收入会更差,贫困的人会开始偷、抢、杀,这样下去,社会治安怎么办?”于是乎,和Resson一起,他们开始了这次的中国之行。
广州是象牙的主要消费城市之一。在调查,Chris发现,广州的象牙价格远比肯尼亚高,一块小吊坠要三千元,拳头大的雕刻则万元以上,再大的数十万百万。有的店面摆出证书大方展示,有的则表示要付钱才给证书;有商家直接问,“不要证书给你打个折行不?”还有商家最初摆出假象牙,看到Chris等人是行家后从内屋拿出真象牙,细声说“这是坚(真)的,走私来的好家伙”。
至于象牙是猎杀还是自然死亡而来,商家们要么扔来一句“不知道”,要么盯着Chris等人反问“有关系吗?”
2012年,北京大学毕业后,高煜芳求学耶鲁大学环境科学学院。其间,不少的西方媒体称中国是国际象牙走私中最大的反派,但高煜芳感觉身边很少人购买象牙。那成见何来?事实又是怎样?他把象牙问题列为了研究课题。
梳理文献,分析数据,高煜芳沿着整个象牙贸易的链条,曾经去过非洲和亚洲多个国家和地区,还成了拯救大象的实习生——在肯尼亚的桑布鲁保护区,他听过大象盗猎者的枪声,闻过空气中血淋淋的味道,听过大象的声声哀鸣。甚至乎,在坦桑尼亚达累斯萨拉姆市,他还假装成象牙买家,和非法象牙贩子谈生意,套取信息,被人堵在角落,逼着买了一个小挂坠,“幸亏挂坠是假的,否则,我也成了非洲象的间接猎杀者”;在香港和内地的好几个城市,他走访过合法和非法的象牙市场,观察象牙交易方,分析他们的消费心理;在美国,他参与学术交流,被邀请见证象牙销毁行动,和许多国际组织的高层分享研究成果。
“这个领域需要更加多的中国面孔,需要更多来自中国的声音。我希望推动中国对这个议题的关注,吸引更加多的中国年轻人参与国际自然保护议题。”这也是高煜芳5月份从耶鲁毕业后,立刻把Resson和Chris带到中国的原因。他说,希望让双方相互了解,同时启迪更多的中国青年,投身国际保育行动。
“我已经走在路上了,从只关注自己的小宇宙,开始学着真正地去关心这样一个世界。”高煜芳在博客里这样写道。
保护大象是一条很长的路,幸运的是,在路上的,不仅有Resson、Chris和高煜芳这样的专业技术人员。在中国,篮球运动员姚明、演员李冰冰也参与了大象的保护,两人都给Resson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2013年5月,作为联合国环境署亲善大使,李冰冰参观了肯尼亚萨布鲁野生动物保护区。Resson记得,当看到倒下的大象被苍蝇蚊子围着叮咬时候,李冰冰伤心地走到一边,留下眼泪,喃喃道:“大象是人类那么要好的朋友,为什么就为象牙而那么残忍杀害他们呢。”
李冰冰回国后发布了微博,呼吁保护“没有消费就没有伤害”,要保护大象。这一微博的转发数量比中国所有环保组织关于保护大象的微博转发总和还多。李冰冰后来还告诉Resson,她将回国推出环保限量首饰,采用竹节、棕榈树果实等环保再生材料代替象牙,并将部分收入用于环保项目,提倡“有责任的时尚”。
Resson记得,2012年8月,得知姚明要前来大象保护区,Resson和同事立刻帮姚明准备房间。准备好房间,Resson才发现,对姚明2.29米的身高来说,房间太小、床也太小。远离市区,很难出去市区买床,Resson等人只好在床后面加凳子,铺上毯子,变成加长版的床。
零距离接触大象,又看到被砍了半边脸的大象尸体后,姚明对Resson说他的心情十分沉重。
空闲时间,姚明与保护区的工作人员打篮球,简朴的篮球架在姚明灌篮时断了,大家笑成一团。事后,姚明给Resson寄去了一笔补偿资金。保护区利用这笔资金修建了较好的篮球场,也买了新篮球架。如今,保护区的工作人员每次打篮球,都会想起姚明和他的灌篮。
在康王中路某大厦的二楼中庭,Chris正在暗访象牙市场,一个身穿花上衣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开始搭讪,中年男子的脖子上还挂着手指粗的象牙链,链子中间是一个黄金金鱼吊坠。
——是肯尼亚的。你看,还有我在肯尼亚的朋友,他们帮我的。不过他们不会说中文。
——你是肯尼亚人?!太好了,我们大家一起做象牙生意吧。(男子两眼发光,亲昵地拍着Chris的肩膀)有钱一起赚,兄弟。来,给我你的手机号码,我下次去肯尼亚就联系你,一起来做。
——那你记下来我的号码,回去后给我电话。(不由分说,带着潮汕口音的男子在Chris的本子上写下号码。这时另一名男子上前示意,说要离开)再见啊,兄弟,回去记得联系我。
写完号码,男子兴高采烈地离开,走了几步后还回头给了Chris个大大的微笑,留给Chris半响的沉默。在男子走出中庭后,他撕下了号码,狠狠地扔到一旁的垃圾桶。
高煜芳:很难一句话总结。先说背景吧。中国有悠久的象牙雕刻历史,可追溯到石器时代,明清时期达到巅峰。中国社会给象牙赋予了文化、艺术、经济、宗教和医疗等种种价值。不同人消费意图不一样,确实存在买来炫耀地位和金钱的土豪。
象牙雕刻是中国传统手艺,为保护民间传统文化,传承象雕艺术,购入因自然死亡的象牙,这无可非议。与书画、陶器、和各种玉一样,象牙雕刻被认为是可以“保价”、“升值”的投资品。老百姓手上有余钱,你也看到,相比琥珀、玉石,象牙并不算昂贵,导致来自个人和专业投资公司的资金大量涌入象牙市场,提高了象牙在某些人眼中的经济价值。在这一些因素的驱使下,象牙消费在短时间内被炒作起来。其实真正消费象牙的人在中国的比例1%都不到,99%的中国人没有见到过象牙,更别提买象牙。所以西方说“80%的中国中产阶级都有象牙”是有失偏颇的。问题是,中国人口基数大,即便是1%也是相当巨大的需求了。
高煜芳:在我看来,中国象牙市场有三个,合法的白市,非法的黑市,还有一个灰市。先说白市,象牙雕刻是传统手艺,2005年,在中国考察后,华盛顿公约(CITES)评估代表团将中国定为继日本之后,第二个允许购买象牙的国家。中国也引进了“合法来源象牙制品注册标记”管理系统,要求国内的象牙只能在指定加工厂雕刻,在指定经销场所销售,并为每一个制品配发象牙识别证——用于识别、监管的“身份证”,消费者只可以在指定经销点购买。指定的加工厂有37家,经销商145家。但是你也看到了,不是经销商的店也在卖象牙。另外,这套系统存在漏洞,合法经销店存在的非法现象,比如没摆出这样的识别证,一证多用,商家愿意为不需要证件的买家降价等。
黑市的象牙交易更活跃了,尤其在网上。你上网打“象牙”,或者“白塑料”(网上对象牙的隐晦称号),每天都有人在发帖卖象牙。这些行为都是违法的,但没部门去制止。
还有很多人都没意识到的牙雕拍卖市场,也就是灰市。严格来说,象牙制品只能允许在指定经销场所销售的,不允许拍卖。但对收藏家来说,象牙有古董象牙和现代象牙制品之分,现代制品贴成古董放去拍卖并不少见,可拍到天价。这又刺激了人们对象牙的需求。
高煜芳:走私就从另一方面代表着难以查证,查到了就说明已经被截获,所以没准确的数据。西方聚焦在中国的中产阶层,这夸大了国内的象牙市场和需求。不过,中国的象牙消费对于非洲象盗猎确实无可推卸的责任。
高煜芳:希望更多的中国人加入进来。我们不是来谴责的,是来分享的。其实最开始猎杀大象盗取象牙是美国人,后来是日本人,接着才是我们中国人。就像Resson说的,在中国的市场,各种颜色的饰品中,象牙只是白色的一种。即使在中国市场消失了,也不会产生多大的影响,但对非洲人而言,这是一个天大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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